石头

    阳光如蝉翼般的明澈,亮闪闪的从天空里悄然洒落,充盈在拥有高山大川,绿野林丛的土地上。温暖的空气中荡漾着生命的甜腥味,清溪在山涧里淙淙流淌,偶尔有鸟从枝头飞起,震的树枝颤悠悠的晃荡,世界在恬淡里沉寂着。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的山上弥散开了烟气,慢慢的烟气化成了浓重的蘑菇云突兀的升腾到了天空,接着就听到巨大的声响,大地开始山崩地裂的撼动。樱桃般红颜的液体从山顶升起一下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太阳无动于衷依然把光辉随意泼洒,浓重粘稠的液体被阳光映成了金红色,但山没有安静的意思,更加肆意的向高处喷出浆液,空中绽开了绚烂的烟花,山转瞬间炫耀出惊世的美丽,很快红色的液体汇成了一条闪着金光的艳丽的河流,蜿蜒伸展之处青草枯萎树木断裂、动物垂死河床沉疴。高山一次灿然的绽放,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世界重归于一片寂静,金红的岩浆静止了冷凝了,变成了坚硬的石头附着在大地的表层,颜色灰暗像从来没有鲜亮过,四季悠然轮回,万载岁月流转,石缝里长满了茂密的青草,火山石像蛇一样蛰伏在大地上身体隐隐透着别样的光泽。
  温柔抑或狂暴的风经年在空中漫卷,扬起层层尘埃,火山石在尘埃中或隐或现;亿万时空的冰霜飞雪漠然,火山石在凝冰化水中静落,石的生命在山川大地的晨昏里渐次呈现。
  也许是一次轰然的淹没,火山石附着的山地沉入海底,海水浸润了石,远古的海洋生物摆动古怪的身体凑近石又漫不经心的远离,海草一年又一年的茂盛覆盖了石。石头任凭生物们在身体里繁茂的生长又悄悄地枯萎化作尘埃和自己融为一体。石头沉沉的睡着,睡了岁岁年年,天撼地动对于石只是睡眠中的一次惊醒。
  沧海化作桑田是一次忧伤,每一次忧伤都是火山石的一次流浪,每一次流浪都是火山石一次痛入腑理的伤。石与石的聚散成为一场磨难,在炙热里流泪、在黑暗里思念、在煎熬里渴望、石承受着一层袭裹一层的裂变,漫长岁月石与孤寂淡然相守。潮水拥没、寒烟漫笼,火山石把亘古的情事蕴藏在眉黛眼波间,凝神静思中偶然闪露出一盈盈半点点。大自然施加给石多少艰难和坎坷,石就敛容了多少意蕴,就成就了多少奇异玲珑的天籁之美,千千季节孕化出石的性格、万种伤别离萌生石温婉的情思、石的生命在自然的苍茫原野里华美。莽莽大地无数火山石一样的石头苦经风雨涅槃出神奇的美丽,莫测的自然美景潜藏在它悦人的凝脂柔夷里,这就是奇石。大自然向来不愿意在世间锻造两块完全相同的石头,它让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唯一,奇石就是落入凡间的美妙精灵,赏心悦目的奇石常常让人兴奋喜悦、仰慕神往。
  莹绿的河水从山涧流出,每一块被水濡湿的石头都透着爽凉润泽的韵致。来自远古的一块火山石在山涧里酣憩了很久,光滑温润的细腻留下了滔滔白浪曾经浣洗的手痕,妙曼的姿态印下涓涓细流轻巧的雕琢,如今它醉卧在河床的沙砾里,翘出一角激荡溪水旋转成小小的水花,阳光竟也慵懒了倦倦的拂着她裸露的小角。
  一个春天,山涧里有人声擦着树梢响起,是几个男人背着旅行包扛着相机从涧边走过,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山中的湿气混杂树木的叶香令人舒服,男人们衣袂飘荡间舒散着谈谈的儒雅,溪流里的石头在他们眼中逐一停留,他们翻找着,拿起一块石头琢磨一番又放下,低头再找。其中一个男人挽起裤角双腿浸在溪水里捡石,偶尔直起腰抬眼遥望远处的群山不知在冥想什么。忽然他被绊了一脚,趔趄一下差点倒在水中,低头看是一块石头绊了自己,他用脚踢了踢石头,石头松动了。男人蹲下身把石头从水里捞起来,他呆住了,暗淡的眼神倏忽间明亮起来,捧着石头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激动了,冲着同伴们大声呼喊起来,同伴们好奇的聚拢过来,围着石头端详、掂量,啧啧赞叹。男人托着石头无比珍的轻抚它身上的纹理,同伴的眼里满是羡慕。
  男人小心翼翼的把石头捧回了家,一遍又一遍的清洗抚摸,眼睛里溢满了喜悦,石头从山涧溪畔来到了一个男人的身旁。男人的房间有满满一墙的书,案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另一面墙上挂着他挥毫泼墨的丹青,男人的周身洋溢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他家里的石头很多,桌上、地上、犄角喀拉里随处可见。他把从溪里带回的石头放在桌子的中间,一有时间就拿着放大镜对着石头详瞅细看、品味琢磨,看呆了就对着石头凝望出神,或痴或笑。有一天他看了一会欣喜的拿出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下“凌波仙子”四字,他给石头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名下又注解写到,尺寸:20*16*15,石名:缠丝玛瑙。此石形似一位白衣素裙的的凌波仙子,冰肌玉质、风姿婆娑、圣洁无比,石肤呈晶莹透亮的乳白色。仙子的衣裙似水纹般流荡,整体造型灵动飘逸,奇特而又舒畅,且多层次、立体感强。民间传说中,凌波仙子美丽善良,她为解救人间旱情而遭天庭的处罚,最后化作亭亭玉立、幽香沁人的水仙花,冰清玉洁、芳香淡雅、纤尘不染。有云:“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字字珠玑深深表露出男人对石头的赏识和钟爱。男人似乎有些离不开石头,一回家就脚步急促的走进书房看石头,生怕它不翼而飞似的。石头在男人心中是飞天的仙女,是空中舞动长袖抛洒美丽花朵的婆娑女神。石头颤然心动,亿万年里的第一次心动。饱尝重重磨难历尽无数次剧变,千修百转,今天在阳下、在一个男人的目光里被点燃。这一世的劫数在此瞬间对石头来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男人的身影和声音令石头喜悦,石头越发的细腻、亮泽、充满婀娜娇柔的晕彩。男人请一位雕刻家给石配了一个红木底座,底座呈祥瑞的云团状环绕在肤质如雪的仙子脚下,红白相映越发衬得石秀色绝世、明眸含香。不少石友慕名前来赏石,他们对石头通身的芳馨灵动感到讶异,都说石头需要养,越养越润泽,他们夸赞男人的养石功夫。有谁知原来石有情、石有韵、石有魂是男人的情丝滋润着石头,石头的隽秀润泽来自男人情有独钟的爱恋。
  男人带着石头参加了好多次石展,并得到了国家级大奖。石头的美令赏石者惊叹,有一位酷爱奇石的老总很想收藏这块石头,虽然他并不大懂石头,但是他爱美、爱虚荣、爱别人的恭维,更重要的是他有的是钱。面对老总开的天价男人犹豫了,男人是个清贫的读书人,一生没有富贵过,但是男人心里有爱、有留恋。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房里端详石头,轻轻地亲吻它。石头看到了男人眼中噙着的泪水,感觉到了他的心痛和优柔。石头黯然失神,它爱着男人,离开他将不再会如此光彩照人,但是它愿意,它愿意给男人带来财富,它顺从男人的抉择。男人抽着烟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烟雾笼罩了书房,男人彻夜未眠,面庞憔悴。黎明的时候,男人捧着石头默默观想,布满血丝的眼里漾出无限爱意,玩石以来他没有对一块石头如此不舍,整整三天男人在焦灼和忧郁中度过,人与石面对一个爱别离的抉择。
  “冰魂月魄水精神,翠袂凌波湿楚云。雪后清闲谁是侣,汨罗江上伴湘君。”男人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宋代黄庚的诗句,娥皇、女英是水仙的花神二人对舜帝至情至爱,舜帝死后双双殉情湘江。想到这里男人不由的望向桌上的石,橙色的光尘里石似有眸剪若秋水盈盈流露期盼的目光,男人的心似冰顷刻间碎落满地,他颤抖的捧住石轻轻地抵在额上蹲下身,黄昏的光影里“天人合一”。有钱的老总几次问起石头,不断地给石头追加价格每次都被男人婉言拒绝了,他不知道在男人心中这不再单单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位落入尘世的花间女神,人与石虽无语、无声然而心灵相契,这就是精神与自然相合的一种宁静而致远的人间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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