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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暗淡下去,鸽子瑟缩地蹲在灰暗的屋檐上,咕——咕——咕,不知疲倦地叫着,燕子们叽叽喳喳,叼着小枝丫忙得不亦乐乎,肥胖的黄蜂在房前屋后的椽子下来回唱歌,暮春的风卷起尘土,卷起纸屑,吹进门前的池塘里,立刻引来一群鱼儿的关注,它们将纸屑抛来掷去,而那贷郎沙哑的叫卖声则在村村寨寨里流窜。
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乡任何一个乡镇所特有的风情画。
那时候的天空蓝得像绸缎,云朵像空中的金鱼,在广袤的天幕上游来游去,小河里光洁如镜的碧水映出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河堤上,一群孩童踦在牛背上,望着鸟语杂乱树木青葱的河岸,想把那些云朵摘下来放进树梢的鸟窝。眼前河堤并不十分宽阔,仅能并排跑两辆卡车而且从来没看到过有两辆卡车同时出现在河堤上。卡车会按着喇叭风一般卷过来,开车的司机绝不减速,按喇叭是因为幸福和自得,是因为大卡车代表着一个时代白领甚至金领的标志。
大热天,太阳很大,蝉的叫声藕断丝连,但没有人感到天气有多么热。那时还没听说过有冰棍和雪糕,唯一解渴的是一毛钱一瓶的汽水,但那是恋人们的专利。捧一瓶白色或桔色的汽水同恋人抬眼相望,可以望见美丽的爱情,青砖红瓦的平房,未来由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手表组合而成的革命的家庭――这是那个时代水乡青年男女梦寐以求的高档商品啦!
傍晚,沿着高低不平乡间小路穿梭。此时,夕阳温软地泼下来,村路上,远远近近,浮起一片薄薄的暮霭。社员们收工了,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瓜果香味,低矮的平房里有乳白色的炊烟次第飘洒。安详静谧的青砖下,那些慵懒的猫或者睡眼惺忪的大黄狗直接卧在路中央,它们的好梦从来没有因为身边的脚步而惊醒。小巷里,门槛边坐着卷着旱烟目光清凉的老爹,另有不安分的老者,聚在一起,一把蒲扇一局棋,计划经济就慢慢丢了一个车。不知谁家的婆婆柱着拐杖,颤微微地走出小巷,来到大堤上,手搭凉蓬,呼唤着小孙子的乳名。
开饭了,饭桌上,是老人从河里刚打来的鱼虾,还有自留地的绝对没有污染的绿色蔬菜。一家老小把老旧的八仙桌围了个水泄不通,老者就着一杯老酒,拾掇着陈年的往事,半大小子和姑娘呼呼地盛着锅里的白米饭。脚下的小花猫和小黑狗在桌下争抢着丢弃的鱼骨头,蓦地,机灵的小花猫瞬间抢到一块剩鱼头,很快地叼起,飞速地跑到墙角在那里猛嚼一番。时光就在这里变得柔软,人与物和谐共处,一切都充满了自然之道,仿佛风轻云淡里,生活的幸福简单到只剩下这些回味的农家菜肴,小日子过得像天上人间。
那时穿上一件旧军装,戴上一顶军帽成为青年人少有的时尚。如果还配上一件的确良的衬衣,那就是非常前卫的打扮了。然而实在穿不起的确良也不打紧,只要有一条的确良的光领子,套在旧衣服的衣领上,也算是时髦的穿戴了。打扮入时了,就去到武汉知青那里,跟他们神侃瞎款。他们见多识广,让农村青年从那里得到一些关于省城武汉的认知。他们说,你们知道吗,全国的城市中,只有两个城市被称为“大”,一个是上海,另一个就是武汉了。武汉太大了,武汉三镇中的任何一个镇都足以抵得上一个其他的省城。言语中流露出他们对生在大武汉的骄傲和自豪。他们说,武汉的人啦,都亲如一家,人们没有彼此之分。一个过路的老农听了接过武汉知青的话茬说,小子哎,人亲不如钱亲!武汉知青立刻反驳:大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应该是亲不亲,阶级分嘛!一番话说得大家赞叹不已。何况武汉知青当中也不乏一些美如仙子,灿若鲜花的女孩,她们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又太短的柔美身材,配着那么白皙的皮肤,精致的眉眼,一笑起来勾魂摄魄的娇羞面庞,一说起来,那一口纯正的武汉腔,温声细语地像夜莺一般的噪音,会让你觉得夕阳下的风更柔,草更清,河水脉脉也含情。
黄昏的时候,所有的家门口,或是大堤上,一字排开铺满竹床,从老大爷到碎花裙斑斓的大姑娘,各自头枕着星星、流水、共产主义理想酣然入梦,不会有风花案和偷花贼,有的只是小河上升起的凉风,温柔而冰凉,它要把这个乡村的黎明轻轻地吹醒,偶尔掉下来几匹肥硕的叶子,盖在人们大梦初醒的睫毛上。
上学了。孩子们走进简陋的学校。教室里的课桌是学生们从自家里带来用木桩搭建的厚木板,凳子也照例是从家里带来的,高矮不齐。然而同学们都坐得整整齐齐,认真地听老师的讲课,鲜有上课不听讲的差生。即使听不懂的也规规矩矩地背着双手,坐在板凳上有模有样地盯着黑板。女教师在用木头做成的黑板上,执着教鞭点来点去,她的一双像铁梅一样的麻花长辫子也在肩上翩然起舞。女教师清了清嗓子:谁能将“水深火热”造一个句子,谁能造就把手举起来。然后教室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偶尔听到几个学生吸鼻涕的“哧溜”声。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举起了手。老师,我会造:
现在,台湾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毛主席解放他们。
女教师轻启朱唇:好,这个句子造得真有水平!我们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说说过,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我们要像这位同学那样灵活地使用成语。说完,她步履轻盈地走过去,轻轻地捏着这个男生的脸蛋。顿时,他周围的小女生的眼睛分明亮了许多。
一天上学,学生们没有再背书包,而是拿着镰刀具到校。学校那块吊在校门口的锈铁被敲了几下,学生们开始在操场上集合。老校长说,今天我们到生产队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四五年级学生帮七小队割黄豆,其他年级学生到六小队拾稻穗。说完就整队出发。
于是,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在一面鲜艳的红旗的指引下,唱着革命歌曲,“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那歌声,响彻云霄,惊动了枝头一对调情的喜鹊,“嘎嘎嘎”飞往另一处福地。一路上,同学们欢声笑语,经过几处写着“要斗私批修”、“农业学大赛”、“苦战三五年,建成大寨县”的标语墙,浩浩荡荡向广阔的天地进发。
开始割豆了,这些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农家孩子,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挥汗如雨,干劲十足,谁也不甘落后,一会儿功夫就割完了一茬,接着又割。到吃午饭时,队长端出香喷喷的米饭,学生们就着韮菜炒鸡蛋和豆腐勾白菜,吃得有滋有味,吃完饭,老书记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他讲起了旧社会的苦难生活,说眼下你们吃的饭菜,在旧社会我们贫苦农民就是过年也不敢想啊,可地主富农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同学们听着听着就一个个泪水涟涟,嗓子眼上好像堵着什么。其间有学生干部当场大声呼着口号:牢记过去苦,不忘阶级仇!
在水乡,人们最好的娱乐活动莫过于看一场露天电影。那个时期,借着大队的高音喇叭的声响,早就把这振奋人心的喜讯传递给了乡村的每一个角落。傍晚,十里八村的乡民伛偻提携,一个个像赶趟儿似的出门了。一队队一串串像一条漂着欢乐的小河,向着堤脚的白色幕布汇集,向着撩拨人心的高音喇叭声流淌。
大堤成为人们最好的放映场地,人们就着大堤的斜坡自然地安排座位,不存在谁挡着谁的问题。放映时,照例先放一段“新闻剪报”、“科学种田”一类的“加影”。这时电影场上则是乱哄哄一片。妇女们边织着毛衣边拉着家常,老人们吸着烟斗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小青年们吹口哨,飞军帽(抢别人头上的军帽),孩子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着卖小吃的老太太,他们通常是买五分钱的小杯,一毛钱一大杯的葵花籽。等到夜色加浓,远到的人都来了,才开始放正片子。随着一道闪亮的光柱射向银幕,人群霎时鸦雀无声,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他们的神情随着幕中人或喜或悲,或嬉笑或怒骂。当大家伙屏息凝神正在兴头,忽然下起雨来,这时电影广播里有人喊:请――大队——会计――拿一把――伞——来。这样重复几次后,电影照常进行,那点斜风细雨怎能抵挡人们看电影的热情。那时人们经常津津乐道<<南征北战>>、<<英雄儿女>>中的经典台词“不是国军不行,是共军太厉害”。“向我开炮!”
很多年这就这样过去了,长江的涛声,东荆河的波浪带走了多少流金岁月,荡去了多少梦幻般的前尘往事,却无法抹去人们对那个年代的最美好的记忆。
老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