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诗歌文化

公元1636年—1911年,一说1616年建立

     清代诗人数量之多,超过以往各朝;清代诗人创作之富,也是历代诗人无法相比的。 明清鼎革, 激化了民族矛盾与斗争, 中原板荡, 沧桑变革, 唤起了民族意识与文人的创作才情,给文学注入了新的生命。 富有民族精神和忠君思想的遗民诗人的沉痛作品, 体现了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即使一度仕清的文坛名流,也在诗歌里抒发家国之痛,映照兴亡,寄寓失节的忏悔。 稍后的诗人及其作者,虽无强烈的民族思想和家国之痛,但也感叹时世,俯仰人生,写出了风格独特的诗篇。清代诗歌在艺术上不满元诗的纤弱、明诗的肤廓和狭隘,在技巧上兼学唐、宋诗的长处,不断追求创新,改变了元明以来的颓势,出现了新的繁荣。

1.遗民诗人
  清朝入关后的一段时间,诗坛最富有时代精神的诗歌是遗民诗人的作品。据大致统计,遗民诗人达到四百多人,诗歌近三千多首。著名的有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吴嘉纪、屈大均、杜浚、钱澄之、归庄等。这些诗人都能面对现实,在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特定时期,怀抱救世拯民的思想,关注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奔走呼号,唤醒人心,复兴家国,包含着强烈的反对压迫和侵略的正义性和爱国精神,在当时激励着汉族人民的反抗斗争。遗民诗人用血泪写成的篇章,或悲思故国,或讴歌贞烈,或谴责清军,或表白气节,具有抒发家国之悲和同情民生疾苦的共同主题。他们的诗作矫正了明代前后七子的拟古倾向和公安、竟陵诗人的空疏浅薄,恢复了诗歌的风骚传统和斗争精神,为清代诗歌的发展开辟了道路。其中以顾炎武、屈大均最有代表性。
  顾炎武从事抗清斗争多年,以恢复故国为志。论诗“主性情”,反对模拟,提倡“文须有益于天下”。他的诗共存四百多首,大部分是五言诗,以拟古、咏怀、游览、即景等围绕抒发民族情感和爱国思想为主题,反清复明和坚守气节是其诗突出的色调。诗作不假雕饰,格调质实坚苍,沉雄悲壮,往往接近于杜甫,在清代评价很高。

2.“江左三大家”
  由明入清而又仕于清的著名诗人有钱谦益、吴伟业和龚鼎孳,人称“江左三大家”。三人中,龚鼎孳较少特色,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故在此不作专论。而钱谦益和吴伟业均居于诗坛领袖的地位,钱宗宋诗,吴尊唐调,二人各立门户,都是清代首开风气的诗人,影响很大。以后清诗的许多流派,都不出尊唐、宗宋两途,都不出他们两人影响的范围。
  作为主持诗坛近五十年的领袖人物,钱谦益论诗反对摹拟形似,也反对片面追求声律字句,主张写诗要“有本”、“有物”,强调时代、学问和遭遇的重要性。他主张转益多师,兼取唐宋,广收博取,推陈出新,对补救前后七子摹拟盛唐和公安、竟陵的粗疏草率、幽深孤峭,确立有清一代诗风,起了“导平先路”的作用。他推崇苏轼和元好问,他的追随者冯班说:“牧翁每称宋元人,以矫王李之失。”(《钝吟杂录》)在他的影响下,讲求宋元诗,蔚为风气。
  钱谦益本人的诗歌,主要是把唐诗华美的修辞、严整的格律与宋诗的重理智相结合。《初学集》中诗歌,愤慨党争阉祸,痛心内忧外患,也表达了失意之士的郁塞苦闷。他退居林下期间,为柳如是所写恋慕诗、唱和诗以及游黄山的一组诗歌,清新可诵;而描绘黄山壮丽美景的山水诗,则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经历了亡国之痛和身世荣辱的巨大变故,钱谦益的诗歌除了悲悼明朝、反对清朝和恢复故国的主调外,还弥漫着亡国者的失国之哀和耻辱之感,诗歌充满沉郁悲凉的情调。他的诗歌语言技巧高超,善于使事用典,也富于辞藻,这些对于重视雅致情趣的的清代许多诗人都有很大的吸引力,受他的影响,在他的家乡常熟产生了虞山诗派。
    吴伟业和钱谦益不同的是,他没有很强的用世之心,入清后也不再参加政治性的活动。但出于保全家族的考虑,他不得不屈身仕清,任国子监祭酒。但又感受到传统“名节”的沉重负担,自悔愧负平生之志,心情十分痛苦,时常自怨自艾,抑郁悲凄。死前遗命以僧装敛之,要求在墓碑上只题“诗人吴梅存之墓”,表现了个人在历史变迁中难以自主的悲哀和对仕清的终身悔恨之情。
 
3 .王士祯与康熙、雍正间的诗人
  从康熙初年到中期,虽然抗清武装斗争尚未停歇,但大势已定,清王朝笼络汉族文人的政策也逐渐产生了效果。尽管坚持反清立场的遗民们仍不能甘心于这种历史的巨变,但社会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适应这种变化而成为新一代诗坛领袖的是王士祯。
  王士祯论诗以神韵为宗,要求诗歌具有含蓄深蕴、言尽意不尽的特点,以此为宗旨,他对清幽淡远、不可凑泊而富有诗情画意的诗特别推崇,唐代王维、孟浩然、韦应物等人的诗歌受到了他的偏爱,而对杜甫、白居易、罗隐等人的诗歌没有兴趣。王士祯的神韵说对清代诗坛影响极大,成为清诗的一大宗派,他也获得了“清代第一诗人”(谭献《复堂日记》)称号,做了五十年之久的诗坛盟主。但也有人反对他的神韵说。他的甥婿赵执信批评他“诗中无人”,袁枚则指责其诗为“所谓假诗”,主要是针对王士祯的诗歌不重视思想内容,很少反映现实社会生活,把诗艺搞得很玄虚,单纯作为个人消愁解闷、娱情遣性的工具的做法。

清代中期的诗歌
  乾隆时,王士祯倡导的“神韵说”遭到了沈德潜、袁枚、翁方纲等名家的反对,但他们所引导的方向却又各自不同。在乾隆诗坛上造成最大影响的,是袁枚所倡导的“性灵说”。
  沈德潜是继王士祯之后主盟诗坛的大家。论诗原本叶燮,以儒家诗教为本,倡导格调说,尊唐抑宋,认为“诗贵性情,亦贵诗法”,使诗歌“去淫滥以归于雅”,起到“和性情、厚人伦、匡政治”的教化作用,鼓吹“温柔敦厚,斯为极则”,要求诗歌创作“一归于中正和平”。为使“格高”、“调响”,他以唐人为楷式,以古诗为源头,赞扬前后七子,为此特地选辑《古诗源》、《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等,树立学习的范本,影响极大。总之,沈德潜的诗论是以汉儒的诗教说为本,以唐诗的格调为用,企图造成一种既能顺合清王朝严格的思想统治,又能点缀康乾“盛世气象”的诗风。由于沈德潜的诗论从正面提出为封建统治服务的主张,因而博得了统治者包括乾隆皇帝的赞赏,他的诗歌理论曾经风靡一时。但唐诗的“格调”同它的激情是分不开的,沈德潜的格调说有其不可克服的矛盾。

清代后期的诗歌
  进入道光以后,诗风又发生了变化。以宗唐为主的神韵派和格调派都已衰落,宗宋派却得到越来越多的响应而成为诗坛的主流。从道光、咸丰年间的宋诗运动发展到同治以后的同光体,而与这一保守诗派不同的还有鸦片战争前后以龚自珍、魏源为代表的启蒙诗人,有以戊戌变法前后以梁启超、黄遵宪为代表的新派诗人。同时,复古派也在发生着变化。同光年间分化出以王闿运为代表的汉魏六朝诗派和以樊增祥、易顺鼎为代表的晚唐诗派。而同光派本身也分裂为陈三立的江西派、陈衍的闽派和沈曾植的浙派。晚清诗坛呈现出空前复杂的状态。
1.龚自珍、魏源等人的诗歌
  龚自珍是首开近代新诗风的杰出诗人。他透过乾嘉盛世的外表,相当深刻地看到了整个社会潜伏着的严重危机。他的诗歌紧紧围绕着现实政治这个中心,或批判,或抒慨,富有社会历史内容,为有清一代所罕见,一新诗坛面貌。他诗歌最大的特色,就是构思奇特,想象丰富,文辞瑰伟,形式多样。龚自珍自称“庄骚两灵鬼,盘踞肝肠深”,他接受了庄子、屈原的影响较大,同时又受到中晚唐诗风的影响,常采用生动奇特的艺术形象、一泻千里的气势、瑰丽多姿的语言,表达他自由奔放的感情。龚自珍的诗歌大都是政治诗,围绕社会政治着议抒慨,基本倾向是重意而多陈述的笔墨,但他着议抒慨,既富有概括力,含义深远,又多出以象征隐喻,富有形象性。龚自珍诗歌的不足处在于用典过多,含蓄过甚,爱用僻字,不免艰难晦涩。
  鸦片战争爆发后,西方国家的入侵,引起了中华民族极大的愤慨和震惊。与龚自珍同时或稍后一点的诗人,如魏源、林则徐、张维屏、张际亮等诗人,无不表现出激烈的反帝情绪,形成汹涌澎湃的爱国诗潮。这些作家虽然艺术上一般还笼罩在前人的格调之下,缺乏鲜明的独创性,但以充实的时代内容反映了一个时期的诗歌风貌。其中魏源、林则徐思想表现出新因素,与龚自珍一起成为这一时期进步文学潮流的核心力量。
  鸦片战争之前,这些诗人的诗歌大都缺乏现实意义,成就不高。林则徐的诗歌几乎全是官场的应酬之作,张维屏的诗歌也大都是仕宦生活的抒写,归隐后又多为山水诗歌,魏源的早期诗歌除了《都中吟》十三章、《江南吟》十章学习白居易《秦中吟》即事名篇的写法,较有现实内容外,其余诗作也多为游山玩水的内容。正是鸦片战争的爆发使他们的思想、感情和诗风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用诗歌来反映鸦片战争,歌颂人民群众和抗英将领抵抗侵略军的光辉业绩,揭露讽刺清王朝和投降派贪生怕死和通敌误国,是他们在鸦片战争时期所创作的大量诗歌的中心主题。这类诗歌有魏源的《寰海》十章、《寰海后》十章、《秋兴》十章、《秋兴后》十章、《秦淮灯船引》,张维屏的《三元里》、《三将军歌》,以及林则徐在鸦片战争失败后遣戍途中所写的诗歌。
  这个时期的诗人中,还有张际亮、姚燮、朱琦、贝青乔等。他们都写了一些反映鸦片战争、充满反帝爱国精神的重要诗篇。贝青乔《咄咄吟》是由一百二十首七绝组成的纪事讽刺诗,记述鸦片战争期间随军所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这种体制对以后诗坛也有影响。但这些诗人在艺术上仍沿袭乾嘉诗派余波,缺乏新的建树。
2.宋诗派和同光体
  在晚清诗坛上,宋诗运动是一场影响较大的文学运动。主要人物有祁寯藻、程恩泽及出于程恩泽之门的何绍基、郑珍、莫友芝以及曾国藩。这个诗派的主要宗尚是“以开元、天宝、元和、元佑诸大家为职志”(陈衍《石遗室诗话》),即以杜甫、韩愈、苏轼、黄庭坚为宗。这个运动的兴起,与乾嘉时期汉学的兴盛有关,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的宋代诗风,特别适合这批考据学者的口味。这一运动的主要作家都是学有根底的汉学家或兼攻宋学者,其基本的创作倾向是“学人之言与诗人之言合”(陈衍《近代诗钞》)。宋诗派学古并不主张亦步亦趋地拟古,也很注意吸收宋人学唐的那种另觅蹊径的精神,追求诗歌的独创性,表现自我的真面目和真性情。总之,他们的诗论,既重视正统道德的修养,又强调自我独立品格的表现,以此求得“不俗”的诗风,表现出一种基于正统伦理而又矫矫自立、不随俗俯仰的人生姿态。
  宋诗运动至光绪年间衍变为“同光体”,主要作家有陈三立、沈曾植、陈衍、郑孝胥等人。“同光体”之名系指“同、光以来诗人不墨守盛唐者”( 陈衍《沈乙庵诗序》)。实际上他们主要学习宋人,其活动年代也主要在光绪中期以后,影响一直延续到“五四”前后。同光体又分为陈三立的赣派、陈衍的闽派和沈曾植的浙派。这些诗人正当洋务运动和维新变法时期,大都倾向和支持洋务与变法,创作了不少反对外国侵略、悲愤国事的作品,具有进步的倾向。宋诗运动和同光体诗人中成就较高的是郑珍和陈三立。
  这一时期,以王闿运为代表的汉魏六朝诗派和以樊增祥、易顺鼎为代表的晚唐诗派也很活跃。名士李慈铭不专取一派,但诗歌造诣颇高。
3.诗界革命与新体诗
  真正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对传统诗坛发起冲击的是以黄遵宪、夏曾佑、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倡导的“诗界革命”和对“新体诗”的提倡。
  黄遵宪是维新运动的重要人物,关心现实,主张通今达变以“救世弊”。他先后任驻外使馆僚属近二十年,亲自接触资产阶级文明和考察日本明治维新成功的经验,明确树立起“中国必变从西法”(《已亥杂诗》第四十七首自注)的思想,并在新的文化思想的激荡下,开始诗歌创作的探索。他在二十一岁时所作的《杂感》诗中,就对“俗儒好尊古”提出了批评,宣称“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在戊戌变法前夕,他又提出了“新派诗”的名目。要求广泛地吸取古代文化和现代生活中的材料,打破一切拘禁,而终“不失乎为我之诗”。尤具特色的有两点:一是提出“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历,皆笔而书之”,表明他重视以诗歌反映不断变化和日益扩大的生活内容;一是提出要“以单行之神,运排偶之体”,并“用古文家伸缩离合之法以入诗”,这表明他的诗歌有散文化倾向。
  黄遵宪的诗歌实践了他的主张。他继承了龚自珍、魏源等人用诗歌反映现实斗争的传统,时刻关心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描写了晚清历史上一系列重大事件,从他投身政界到他死前为止,近三十年的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几乎无一不在他的诗歌里得到反映,故梁启超说:“公度之诗,诗史也”。反帝爱国、变法图强是他诗歌的两大重要主题,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值得注意的是,处于新旧交替时代的黄遵宪的诗歌,较早地描写了海外世界以及伴随近代科学而涌现的新事物,拓宽了诗歌题材和反映生活的领域,写出了古典诗歌所没有的内容。他的诗友丘逢甲说:“茫茫诗海,手辟新洲,此诗世界之哥伦布也。”(《人境庐诗草跋》)。
  黄遵宪在诗体的改革上也有新的尝试。他喜欢“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将新事物、新名词、时代风貌、异域景物、社会理想,特别是将当时重大的政治事件与旧体诗意境和表现方法结合起来,做到“独辟异境”。黄遵宪的诗歌“持律不严,选韵尤宽”,形式上比较自由,风格多样。他还大胆采用以文为诗的写法,因此,对于诗歌的革新做出很大的尝试。黄遵宪诗歌不足之处主要在于为力求新异,而写得张扬外露,也缺乏能够表现独特人生感受的意象。他的不少诗歌有意为史,因此叙事和议论过多,抒情则流于简单的夸张,反映国外风情的诗,偏重于介绍新事物,没有把西方文化中深层的东西引入到诗歌中来。但黄遵宪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仍然非常重要。他清楚地意识到古典诗歌传统不足以充分反映日益复杂的社会生活和文化知识,要求诗歌与时为变,在题材、风格、语汇等方面打破一切忌讳,对于推动诗歌的变革具有重要的意义;他的创作有力地推动了古典诗歌内容的扩充,表现了当时先进的中国人走向世界、接受世界的姿态;他的一些诗歌语言通俗且形式自由,虽然艺术成就不高,但已经带有向白话诗靠拢的意味。
  “诗界革命”的倡导者是夏曾佑、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在戊戌变法之前,他们就开始尝试作“新学之诗”,其特点是“挦扯新名词以自表异”。这种新诗与黄遵宪的“新派诗”有某些相同的特点与趣味,但它仅有新名词而无新的生活素材与诗歌形象,只是在古典诗歌中硬塞入几个新名词,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在总结这种失败的做法之后,梁启超在亡命日本、广泛接触日本新文化和西方文化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诗界革命”的口号。要求“以旧风格含新意境”,并具体提出:“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其为诗。”梁启超认为黄遵宪的诗歌在这方面做得最好,是“诗界革命”的一面旗帜。不过,无论是黄遵宪,还是谭嗣同、夏曾佑,甚至是梁启超本人,他们的诗歌离“诗界革命”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梁启超所期盼的“诗界革命”并没有真正的出现。就连梁启超本人的诗歌到了后期,也向古典的传统回归,向“同光体”靠拢,这更是宣告了“诗界革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