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夜晚

代,香火不绝。但那是他们的事。人怎么不是一生——这个答案其实是一个透彻的零,可以由此走向逃避的负数:与其轰轰烈烈,何如与世无争或碌碌安逸;当然,也能走向超越的正数,索性活得彻底,活得尽心尽力,为着所有的不公正都将被弃在废物堆里的那个证明。人在不受外界影响时就能看清自己了,也只能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才能检验个体的高卑。这时星星出现了,地上有一汪又一汪的积水。远处的岔路口,有人骑着车子疾驶而过,放开性子爆发出歌声,“嗬嗬嗬”的只有黄河西部的曲调而没有词儿。他吼得好痛快!我边走边想,那些不死的精神是不是都诞生在深夜里?就像一个新的生命多是在夜的某一瞬间由男女们完成的一样?但我知道自己那些倾注了最深的感情和思考的信件与文章都是在夜里写就的。美丽的、沉淀和剥离了尘埃的夜,我从未更改过她的情绪,她的原声。辛苦的白天仿佛总是踯躅的不得不应付的加油站。偶然的灵感,永远是一粒发育不全的复旧的种子。但是我同样盼望白天,因为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有一个冬天的下午,在一家阴暗店铺的角落,我曾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朋友探讨纯精神的问题。茶凉了,又喝光了,暖壶只剩下残垢。他说得很费劲,但一定也发现了什么,直觉在冥冥的更高、更远的非时空的境界里遨游。我却不然,我感到任何升华的缥缈只是一种底蕴,一种营养,当它融化在生命里以后,给予人的不仅是解释世界的哲学,更是推动现实的伟力。我们无法谈拢。这也许是我这一代人命中注定的局限,抑或是使命。大约这也是规律吧——任何人都只能在属于自己的历史环节里闪烁半新半旧的光辉。
  对于我,自己的夜晚也许仅仅是一种习惯。但我需要它,就像我绝不想人到中年万事休一样。越是忙碌,越是需要回到那些五味俱全的营火晚会后、插队时、告别时、促膝交谈离去或读一本好书,或在为共同事业的奋斗中心灵被润得单纯以后独自存在的静夜,哪怕它常常更多地给我一种与生俱来的无着落感,久久不能自拔。
  精神的来去总是那么孤独。然而,人的力量也就在这里。
  我也许永远无法和自己的夜晚告别了。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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