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是个体自虐。如一个人事业上失败后,便躲起来不愿见人,甚至觉得自己吃好些、穿好些都成了“恬不知耻”,不仅把自己的物质享受压缩到自罚自禁的状态,还从精神上折磨自己,自己诅咒自己为“低能”、“白痴”、“饭桶”、“废物”……或走另一极端,故意到人群中“展览自己的失败”,恣肆吃、喝、玩、乐,纵欲求欢,使精神陷于亢奋以至麻木,自己视自己为“痞子”、“流氓”、“赌棍”、“无赖”……
逆境中的群体自虐,是延续恶势力的无形助力,它往往给本来还有所顾忌的恶势力一种启发和鼓舞——原来还可以“揪”更多的人,并且可以把压制扩展到更不留缝隙的地步!逆境中的个体自虐,不消说更是一种导致毁灭的行为。
禁绝自虐!一个染上自虐症的群体是没有出息的群体!一个患有自虐症的个体是没有前途的个体!
为免于陷入逆境,有一种人甘心助纣为虐,成为所谓“二丑”。
鲁迅先生曾为文剖析过“二丑艺术”。现在戏曲舞台上仍常有“二丑”出现,例如拿着一把大折扇,跟在大丑——恶人——身后屁颠屁颠地去帮凶,但他会在行至舞台正中时忽然煞住脚,将折扇一甩甩成屏障,挡在自己与大丑之间,面朝观众,指指大丑背景,挤眉弄眼地对观众说;“你们瞧他那个德性!”说完,又把折扇“哗”地一收,接着跟在大丑身后,依旧屁颠屁颠地帮着大丑去干抢掠良家妇女之类的坏事。
在好人面前,“二丑”希望好人体谅他的“不得已”——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大丑面前,“二丑”对自己朝好人眉来眼去的行径,则解释为帮大丑“缓解矛盾”,他是“拳拳之心无可疑”。他深信有朝一日好人战胜了大丑,定会“首恶必究,胁从不问”;他并不相信大丑会永立不败之地,但乐得用此法免吃“眼前亏”,还可分一杯唾余——他有时也苦恼,因为在扇子一甩开之时,并不是那么好掌握面对好人戳指大丑脊梁的分寸;他有时也有牢骚,因为他感到“两面受压,受夹板气”;他有时也颇惶恐,因为明知无耻但已“无退路可走”;他有时也颇惆怅,能发出“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一类的感叹,所以“二丑”不像大丑那样除了一味作恶全无“正经创作”,他也能吟诗作画,也能才华流溢——倒如明末南明小朝廷的阮大铖,便是如此。谁说他在追随马士英等佞臣迫害爱国知识分子的业之余,所写的《燕子笺》等剧本不是典雅精致之作呢?他自己也是知识分子,是文人,是艺术家啊,因此他又常常在这一角度上,把自己与被他胁从迫害的知识分子视为“同行”,同时把自己与那些所追随的卖国官僚“严格地区别开来”——“瞧他们那副德性!”
“二丑”也许确能免于他们害怕的逆境吧,但,一:他们选择的那个“境”,难道美妙吗?二:他能免于一时,但能经久如此吗?阮大铖的下场可为殷鉴,详情可查史书,读起来怕是要脊梁骨发凉打颤的。
“人们到处生活”。
这是一句字义浅显而意蕴很深的话。
在逆境中,这类朴实无华的自我判断是实现心理平衡的瑰宝,还可举出:
“这个世界不是单为我一个而存在的。”
“没有一个上帝规定我必须成功。也没有一个上帝规定我必定失败。”
风中黄叶树——关于逆境的随想